山野秋日。

我去你留,两个秋。

【赛提·幕霭听蔚梦/12:00】茫沙驻林风

【上一棒】@渂铭个邱的(:Peso) 

【下一棒】@渚星 


哨向paro,赛提only,完全架空。

在大量借用须弥现有设定基础上进行了一系列魔改,和原作剧情无关。

*注释:兰宁巴,层岩巨渊那个干枯的种子。

后续会在彩蛋里补一个伏笔和思路,有兴趣的话可以看!旅行者们逐月节快乐!


Summary:如果小吉祥草王能赐予我做梦的权利就好了。

——

  

  赛诺垂下手臂,指尖还明灭着半缕未散的电光。

  几个教令院的学究从藏身的生之烛后缩头缩脑地往外瞧,确定死域已经失去了威胁,才堆着笑高歌赞美祓除灾难的大风纪官,摊开一张纸奋笔疾书,记录新的变量。

  “降诸魔山D-003号死域已成功破坏。”

  “通知,东北方向出现新生死域,地下水系与D-003相接,估测为连带污染。命名D-003-α,请求就近队伍尽早支援,防止影响当地水土平衡。”

  “……不是,这玩意扩散速度这么快?”

  洞口得到新通知的接线员再也维持不住正经八百的拿腔拿调,得不到控制的惊愕尖锐地在山洞中回荡。音调高如锋利的刺,穿透赛诺的耳膜,引出一串细碎的疼痛。远处的人无知无觉,继续喋喋不休地向虚空终端另一头抱怨:“之前只是治理死域也就算了,现在它还自己升级,不及时破坏就会引发沙漠化。大风纪官这种强大的哨兵能日夜不休连轴转,我们这群人可连元素力都用不来——就算是哨兵,也不能时时刻刻处于战斗状态吧?”

  对于须弥人来说,死域并不是什么陌生的存在。

  污瘴之处已经在须弥的土地上蔓延了上千年,足够贯穿一个氏族的始终。但不知从何日起,人们已经习以为常的灾害露出獠牙,受到污染侵蚀的草木迅速枯萎,且难以再生,似乎全部的养分和生机都被诡红的死域瘤吸收殆尽。雨林失去植被的保护,水土迅速流失,在满目苍翠之中烙下了一个个沙眼。

  侵犯雨林的沙漠紧随死域连片扩散,最危险时仅距禅那园两步远。教令院感知其威胁,联合手下风纪官与各地巡林员,在死域形成初期便将之消灭,防止树荫下的须弥城被沙漠包围。

  但是,有能力和死域抢时间的人还是太少了。

  哪怕当着位高权重的大风纪官的面,调查队也不声不响地泄了气。接线员的虚空终端还“滴滴”响着,将观测枢的焦急与催促具象化。

  赛诺抬眼环顾四周,暗暗匀了口气,握紧权杖,朝接线员走去。

  “具体坐标。”

  接线员没想到大风纪官会找自己问话,猝不及防对上他狼首头冠下赤红的眼睛,吓得脑袋空白,嘴皮子却极熟练地把坐标背了出来。赛诺微微颔首。

  身后队员提起精神收拾东西,认命地跟在哨兵身后。

  “西北,有巡林员的临时驻扎点。”从山洞中走出,赛诺突然指了一个方向,接线员回头,看见外界堪称璀璨的日光滴落在赛诺如狼锁定猎物那般缩成一线的瞳仁里,后者意识到队员不明就里,添了半句解释,“你们去休息。在死域里睡着,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话毕,哨兵不再给普通人留反应的时间,发动元素力以身化雷,向D-003-α处赶去。

  

  “你现在最远能听到哪里的声音、看到什么地方的场景?”

  赛诺向来懒得佩戴虚空终端,这回为了保证独自行动也能顺利和其他队伍对接才难得把那小东西扣在耳朵上,但是习惯使然,他时常忘记它的存在。熟人的声音猝然贴着耳廓炸开,赛诺差点从激化的三相众物上掉下去。

  而艾尔海森,这个没有五感增幅之忧的向导完全不会顾及非连接关系的哨兵的感受,声音和人工智能一样平静冷淡:“你所说的驻扎点属于维摩庄,距离D-003足足上千米,正常情况下小吉祥草王本尊都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赛诺没接话,把虚空终端扯远了些。

  感官过载。

  这个现象的诞生往往预示哨兵要承受更多来自五感的压力,过量的信息会压迫哨兵的精神,让他们失去对自我的控制。

  大风纪官当然知道现在自己还剩下几斤几两。但既然已经踏入死域,除了眼前孕育破败的花苞,他便什么也不在意了。

  不及窥清那柄长杖,只听“铮”一声轻响,死域枝条便教人捅了个对穿。应激迸发的淤毒凝结成团飞速四散,直冲赛诺面门,霎时间哨兵撤步顺势倾身,堪堪躲过面前袭击,权杖裹着电锋斜抡而出,正砸中背后蠢蠢欲动的兽境猎犬。受到重击的怪物闷声砸在树干上,挣扎着再想扑去偷袭,却一瞬间被雷笼捆缚,嘶哑咆哮着缩回黑洞。

  脱逃前的叫声似乎是某种号令,赛诺屏息,雷杖直指地面。他四周的植物都在窸窣作响,第一只兽境猎犬怒鸣,所有的深渊怪物瞬间腾空——

  “我承认你的实力,大风纪官。正因如此,教令院不能让你因为坠入狂化浪费掉更多的时间和资源。”

  “……闭嘴!”

  被死域瘤支配的魔物的尖叫、植物蜷缩腐坏的杂音,虚空终端运作时乱成一团的电流声。割裂头皮的噪音让赛诺完全听不清艾尔海森在说什么,他只能咬着后槽牙呛回去。

  “公共向导大多承受不住你的精神力,但是……”

  虚空终端对面的向导是聋的吗,听不到这边在打架!?

  已经不能经受刺激的哨兵恨不得把虚空终端拽下来,掷在地上狠狠碾碎。接下来过载的是痛觉。朽败之枝分泌的毒液打在腰侧,几乎像是在溶解他的皮肤,吞吃他的骨骼。赛诺只觉得自己直不起身,举起胳膊也会牵扯到遭侵蚀的皮肉。

  胡狼头冠刹那闪烁过一道红光,空气里都带了明紫或者暗黄的电荷。精神体黑背金狼兀自跃现,站在哨兵身边睥睨无双地高扬头颅。

  他还能保持一丝理智,去想在即将狂化时僭越阿努比斯的神力,事后身体会不会灰飞烟灭。但连续一周的高强度战斗与死域潜移默化的侵蚀已经把赛诺推上强弩之末:他更清楚,自己别无他选。

  但是显然,今天的赛诺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不知何处来的箭矢一击捣毁遗迹歼击者的核心,刺入混沌机心的花莒箭竟然并未结束它的进攻,如藤蔓般缠生枝条,拧力直追另外两处死域枝节。

  赛诺登时错愕,胡狼危险的低吼也偃旗息鼓。随后,他捕捉到了纤杆破空细微的声痕。

  蕴藏草元素力的铁箭擦过他的脸颊,干脆利落地刺破鼓胀的死域瘤。青藤自穿透处生长而出,将枯竭尽数掩盖,结出崭新的花蕊。

  不知姓名的帮手把弓箭在臂间旋转半圈,轻轻巧巧收了势,话语里含着担忧和气恼:“唔,沙漠的味道。竟然敢在不了解环境的情况下一个人深入死域,真不知道是太小瞧雨林还是高看自己。”

  在背后。

  偏执的战斗状态不会随着死域的消失戛然而止,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哨兵果断把不和自己同路的人指认成威胁。赛诺突然转身,却是一股骇人的紫电猛逼来人咽喉!

  然而下一刻,气势汹汹的雷电轻而易举地被化解,取而代之的是反循而来的属于向导的精神触角。

  那人几步上前擒住赛诺握武器的右腕,距离不可避免地缩短,细腻且强大的精神力温和地环绕哨兵,叩开他的精神图景:“你的状态不算好,别乱动。”

  他没有贸然去碰赛诺支离破碎的精神屏障,而是沿着外围慢慢捋过,像细细密密润泽土地的雨。很快,过量的杂音、影像和痛觉在向导的协助下消弭。赛诺眨眨眼,虚空终端中的人声终于正常地涌入耳朵。

  “生论派的贤者联系了他的学生,对方是个堪称天才的向导,你可以去化城郭寻求他的帮助。

  “他叫提纳里。”

  狐耳少年早就退回安全社交距离,好笑地看着还在发懵的陌生哨兵,向人伸出手:“先出去吧,需要我扶你一下吗?”

  

  提纳里跟着赛诺回到了驻扎处,他看起来毫不担心哨兵有可能拐骗漂亮狐狸卖给桑哥玛哈巴依老爷换一笔吝啬的摩拉,缀在身后的尾巴悠闲地摇晃,甚至同其他不明所以的风纪官们打了个招呼,在惊畏的注视下坐到赛诺身边。

  向导直觉他们的状态都算不上良好,直截了当铺开精神力把所有人仔细检查了一遍。赛诺有些新奇地看着提纳里认真梳理其他队员的情绪:教令院的公共向导向来不屑于为即将发病的哨兵以外的人耗费力气,而提纳里正在主动缓解素不相识的普通人的精神压力。耳廓狐在他膝盖上蹦蹦跳跳,偶尔怯生生地拿湿漉漉的眼睛瞥盯着自己主人看的白毛,赛诺没忍住伸手在耳廓狐脑袋上搓了一把。

  提纳里不怕大风纪官,可这小家伙见他活像见了鬼,嘴巴张得能塞进蕈兽,扑腾着腿揪起提纳里的衣摆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赛诺的手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迎上提纳里没好气的瞪视:“把你的胡狼收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显形蹲在哨兵身后的精神体看起来好是委屈。

  赛诺的手移到桌子上,把盛满墩墩桃的盘子往提纳里的方向推了推,“如果你没有出手,我可能「逃」不出那片死域。多谢。”

  巡林官好像只是把帮助赛诺一行人当成了巡林期间的正常工作,笑着应下致谢,拎起随身的包裹起身离开。

  “等等,提纳里!”

  一路跋涉,他们不曾自我介绍。提纳里敏锐地发觉沙漠来客知晓自己的姓名,驻步挑眉,等赛诺向他解释。不等人开口,他忽然觉得脚边一热。

  提纳里低头,看见那头未经允许跑出精神图景的胡狼亲昵地蹭他的小腿。

  精神体往往会直观地借由动物性表达主人的情绪,胡狼是耳廓狐的天敌,所以提纳里的小狐狸吓得溜之大吉,但赛诺的胡狼不应该表现出这份逾矩的亲近。

  ——它在反射赛诺的感情波动。

  他看着赛诺本人毫无波澜的脸和下意识扣紧的手指,忽然觉得这位敢单挑死域的哨兵很有意思。

  来不及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一顿实在出息的精神体,微妙的气氛就教倒霉接线员打破了。那年轻人顾不上编排说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声调和他的步伐同样跌跌撞撞:“赛诺大人,维摩庄地下、新生了一大片死域,覆盖了整个村庄!”

  禅那园再宝贵,也不过是生论派的研究院。但维摩庄却确确实实是人类的聚落,是新生与迟暮的庇护所。

  赛诺和提纳里对视一眼。大巡林官的耳朵机警立起,拔出弓握在手中,大风纪官指了几位身强力壮的人随行,让他们保护研究死域的学者。

  “换个接线员,”提纳里低声说,“他有维摩庄的口音。危难离家乡只有一步之遥,他可能会成为对抗死域的变数。”

  理智稳健的做法,化城郭的传奇巡林员向来万无一失。但赛诺脚步不停,也不曾把眼神落在提纳里或接线员身上:“费力姆,坐标。别浪费时间。”

  名为费力姆的接线员稳住心神,小跑到队伍前方带路。同提纳里擦肩而过时,赛诺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本地人费力姆和经验丰富的巡林官在,他们的路途变得格外轻松。提纳里习惯性地指挥分配任务,被篡位的大风纪官也不恼,很是放心地交付职能,当个甩手掌柜。

  新生死域的面积大得让人头皮发麻,提纳里谨慎地加强了自己和赛诺的精神屏障。怪物数量很多,雨后春笋似的往外冒,赛诺蓄力收雷电入掌电翻蕈兽,骤然撤跃,权杖猝横挡住后继怪物去路,以提纳里为中心圈出安全地带。提纳里得到用来瞄准的喘息时间,元素力凝于箭尖,一举破坏了两处枝条。

  被阻拦的蕈兽愈发愤怒,赛诺不得不缩小控制范围。他莫名感觉喘不上来气。比其他哨兵都要强大的精神力能够很好地抵御死域的影响,他不应当有这样的体会。蕈兽趁着敌人分神,摇着脑袋撞上去,赛诺一面迎击一面被迫让骇人数目逼得步步后退。忽然他听到了背后向导紊乱的呼吸,意识到对方应激地绷紧身体。

  是了,向导更容易教腐朽气息左右。他在和提纳里共感。

  赛诺反手拉住提纳里的小臂,把他扯离蕈兽的攻击路径,提纳里被压迫得心脏狂跳,没稳住身形,险些栽进赛诺怀里。他勉强撑着赛诺的肩膀,寻找最后一道死域枝条:“植物正在死去……快来不及了。”

  赛诺跟随提纳里的视线望向打蔫的枝桠。植物是他们这些抢救员的倒计时,当它彻底枯萎,这片土地只能无法逆转地死亡、沙化。

  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村庄,又能苟延残喘多久?

  没人敢做这个假设。提纳里踹开脚边的蕈兽,大抵是因为他有些急躁,东西南北竟然完全看不见最后的防线躲在何方。他本想牵制住怪物,让视力更好的赛诺去找,刚打算冲出包围,赛诺便把他捞了回来:“死域瘤上面”

  提纳里毫不拖泥带水地架弓,最先闯入视野的却不是死域枝节,是由几个风纪官拽着腿倒挂在树上的费力姆。他叼着匕首,连爬带撕地靠近枝条,顾不上正在腐蚀的皮肤,一刀一刀把花苞割了下来!

  赛诺眼疾手快地甩出权杖,直捣死域瘤!

  霎时间乍现白光蔓延土地,将枯黄改作新绿。伴随没有神之眼也并非哨兵向导的普通人的欢呼和学者“把那玩意留给我研究”的尖叫,费力姆手里的匕首落地,他软绵绵地趴在树上傻乐。

  压抑感也瞬间清空,提纳里狠狠喘了口气,为维摩庄英雄的莽夫无可奈何地笑。忽然,赛诺的声音涌入脑海:“正因为危难威胁了家乡,人才会忘记退缩。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变数,治愈「树」木的变「数」。”

  声音依旧在响,但赛诺的嘴唇没有动,抿成严肃刻薄的线:“什么时候连上的?”

  精神连接给提纳里泄密,赛诺的心情不像脸上的那么沉闷,甚至变得愉快了。他小幅度抖抖耳朵,双手环胸,不甘示弱地借由精神力反问:“你很介意吗,大风纪官赛诺?”

  

  来自沙漠的大风纪官,赛诺。拥有雷系神之眼、是精神力等级极高的哨兵,能够成为阿努比斯的容器。依照沙漠的传统,强大到一定程度的哨兵或向导有几率接纳神明的意志,使用神明的力量,不过哪怕比他人强大,他们也可能得不到神的认可,承受不住神力爆体而亡。至少近百年来,沙漠只找到了赛诺。

  这是明明白白写在虚空终端里的内容,提纳里对他的了解不止于此。在大风纪官分化之前,还是教令院学生的提纳里和他形影不离地相处了整整半个月。

  彼时三好学生提纳里因为成绩好人缘好性格好,身边天天围三圈学生拜访请教,流言七拐八拐传到大风纪官耳朵里就成了“生论派提纳里拉帮结派学术腐败”。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当即决定亲自跑进教令院跟踪此人严查严守。

  假使当时赛诺已经分化,肯定会凭过人的体质制订更完美的跟踪计划,可他没有,而狐族少年的听力天生比人类灵敏。他可以从树叶摇曳间揪出不和谐的安静,在吃饭时发现几米开外坐了人,教室里多了颗盖着书像在睡觉的脑袋。提纳里钦佩赛诺的敬业程度,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没有戳破大风纪官的伪装。于是赛诺知道,提纳里嘴巴有多毒就有多耐心、身为狐狸比起肉食更喜欢蘑菇、甚至会和团雀聊天。

  接受检查的时候提纳里即将毕业,让学生死去活来的论文和答辩于他而言连压力都算不上。毕业前,他和导师请了假,说要进行最后的实地考察。赛诺已经排除了他学术腐败的可能,正要收拾东西下班。看见提纳里坐上离开须弥城的车,不知是习惯还是别的,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提纳里一路北上往无郁稠林走,赛诺一路追着他的步伐往无郁稠林跟。他们用四叶印和风之翼在山水之间穿梭飞翔,赛诺不曾察觉雨林满眼的绿如此流光溢彩。最后提纳里停在草地上,巨菇倾泻而下的荧蓝菌丝恰到好处地垂在他头顶。

  身边绕着明亮的萤火虫,趋光般坠在提纳里身后。他先是慢悠悠地走,步伐逐渐加快,最后恣意地往远处奔跑,草地上踏过的光连成一片翻涌的星绸。

  他说他喜欢森林、喜欢动物、喜欢会带来麻烦的圆滚滚的蕈兽,不喜欢城里的算尽心机,毕业后他不会留在须弥城,教令院不用太担心他的学术问题。

  他说他好有排面,能让大风纪官亲身监督,下次追人的时候别放出太多电荷。

  他说,头一回有人陪他看萤火虫。

  提纳里坐在荧光蘑菇下,对着树王圣体菇安安静静地考察总结他的论文,赛诺坐在荧光蘑菇上,身边有触手可及的萤火虫,抬头是同样荧蓝的月亮。

  他想他也不喜欢城里的虚以委蛇,不喜欢村里人眼中对他的期冀,不喜欢别人因他职位过高引发的战栗。

  他想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雨林,喜不喜欢沙漠,又要在看不到蕈兽的教令院里封上多少个春秋。

  他想,从今天开始,他会喜欢萤火虫。

  提纳里写得很快,他的答辩日期很近,不得不连夜赶回须弥城。夜半的风有些透肤,提纳里裹紧衣袍,快步走向宿舍,他身后的脚步不再多加遮掩,但也不像从前紧追慢赶,渐渐弱了。

  “要走了吗?”提纳里没有回头。

  “晚安,提纳里。”风把赛诺的声音送到提纳里耳边。

  

  为了表达感谢,费力姆带他们回了维摩庄。

  看见精神图景中一望无垠的沙幕里飞着两只萤火虫就该猜到的。提纳里坐在小木凳上摸胡狼油光水滑的皮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赛诺的精神体喜欢缠他的原因,脸颊微微发热。他的怂包精神体知道主人在撸自己的天敌,动物性的畏惧完全压制向导乱作一团的情绪,躺在精神世界里装死。

  赛诺也很想装死,狼首和鬓发遮盖下的耳垂比晒干大红枣还红几倍。长大几岁后再回忆年少往事,总会自带厚厚的羞耻滤镜,那年的赛诺觉得用“晚安”作别简直不能再潇洒酷炫,现在倒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连接状态下局促与羞耻在提纳里面前无处遁形。赛诺心里凌乱得和自己如出一辙,神色还平平淡淡事不关已,提纳里试图遮挡笑容未果,自己的害羞和打趣赛诺的快乐混在一起,笑到止不住地抖。赛诺终于受不住逗弄,拉开提纳里掩嘴的手腕:“别笑了,小心呛死你。”

  坏心眼狐狸笑得两靥薄绯,他皮肤白,发色又深,有一点红就藏不住。赛诺心头一跳。

  嘴唇间隔确确实实在缩短,提纳里不由屏住呼吸。他被赛诺捏着手腕箍在臂弯,胸膛若即若离地相贴,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快,也分不清脑袋里横冲直撞的是自己的情绪还是要怪罪共感。有人惧怕赛诺的眼睛,他以右眼沟通死神,左眼染上类似死域瘤的赤红,提纳里却觉得他的眼睛干净清澈,只有在抓住猎物后才展露危险和野心,一点点地把他吸进去,溺进滚烫的心口。

  赛诺想亲吻提纳里。

  这次使坏的是一直处于下风的赛诺,他反复强调不需要精神连接就能意识到的事实,把提纳里的思路搅得七零八落。提纳里下意识仰起头闭上眼睛,慌乱到数自己的呼吸。但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来,赛诺只是蹭了蹭他的鼻子,就松了手。

  纵使有不清不楚的前情,提纳里也才将赛诺的名字和本人对上号不久。狐狸的耳朵稍稍趴下来,被赛诺温柔的举动戳得一塌糊涂同时又想骂他不解风情,谁会在看风景的时候和陌生人说“只有你陪我”这么暧昧的话。

  提纳里清了清嗓子,正打算扳回一城,忽然听见门外脚步声杂乱。

  “赛诺大人!”

  费力姆破开自己家的门而入,表情慌张。他刚要开口,向导就轻飘飘地把话堵了回去:“如果你只能报忧不报喜的话,同事关系会不会变得很差?”

  更差的是提纳里的心情。赛诺失笑,踢踢提纳里的凳子腿:“别发愣,说说观测枢的喜鹊又唱了什么。”

  费力姆表情空白:“呃,死域大范围爆发,巡林员和教令院决定合作清理。它们增长速度非常快,希望我们严阵以待。还有……化城郭那边的消息。”

  提纳里尾巴绷直,示意费力姆继续说。

  “提纳里先生不戴虚空,所以化城郭的巡林员就把消息传给教令院了。他们没有神之眼,招架不住迅速扩散的死域,请您尽早回去。”

  赛诺看向提纳里,沉默片刻:“化城郭的巡林员都没有神之眼吧。”

  “我必须回去,”提纳里深吸一口气,对上赛诺的眼睛,为脱队作解释——倒不如说是用必要性的论证说服自己,“他们没有神之眼。除了我还有一名向导,但他分化得太早了,才十四岁。赛诺,我……必须回去。”

  “昨天清理死域看到一条地下直行道,到达得更早,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提纳里的焦急清晰可见,赛诺翻出地图,叠好塞进提纳里的口袋,“别着急。”

  提纳里点头。他刚踏上门槛,就猛地转身跨回赛诺身前,指尖蘸了茶水在木桌上写画:“死域的扩张有问题。新的死域面积很小但是繁殖很快,为什么它突然改变了生长方式?还有,传闻镀金旅团的人说死域在为了沙漠赤王的复活汲取能量,这大概是赤王信徒的猜测。只靠我们无休止地清理是不够的,必须要找到它的根源。”

  “我知道。”赛诺握住提纳里的手指,湿了水的指尖发凉,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会尽早搞明白源头,然后去化城郭找你一起处理。”

  “希望你的尽早不是教令院准毕业生嘴里的尽早。”提纳里说完,调头奔跑进夜色,晃悠悠的尾巴融入暗绿的丛林,看不见了。

  赛诺盯了一会收回视线,看着桌上未干的水痕整理思路:“变小,变多,增长得快。新型死域是在从区域的地脉里抽取营养……费力姆。”他抬起头,思索半晌没想起来同行的学者姓甚名谁:“让那个研究员别琢磨破树枝子了,过来加班。”

  

  虽然生于沙漠、长于戈壁,赛诺却已经很久没有踏上黄沙。大风纪官位高权重,负责处理的事务也多,方便起见,他在须弥城置办房产,回小村子住的时间越来越少。再次来到沙漠,他甚至觉得陌生,恍惚好像除了阿努比斯和枣椰糖,他和沙漠的联系已经微乎其微。

  这自然是笑话。神明一寸寸丈量自己的土地,熟悉感也慢慢回归。他掏出自己和学者彻夜考察的数据,无端觉得讽刺。

  雨林的死域,最后的聚集点是沙漠之宫的地底。

  起初学者不信这个结果,但他们演草了不下百遍。赛诺迟钝地从其中品鉴出荒谬的宿命感,沙漠的死神不论身处何方、或是心怀星辰大海,还是要囿于荒瘠的一亩三分田,身为容器的他也同样。

  赛诺走进空旷的宫殿,平日里没人有胆子进来,最忠诚的信徒也只敢在外围供奉,可被神明庇佑的地方仍然一尘不染。

  数年前,他跪在那大堂之座的正前方,等待阿努比斯的头冠落在他额首之上。

  那是阿努比斯的新生,赛诺的沉睡。从那以后,他成为了「容器」。

  但是到头来,他还是凡人之躯。

  他缓慢地踱去,静立一刻,低声念起咒语,圆阵登时自他足尖铺开,胡狼之目明灭,黑紫咒光自下而上将他包裹其中。

  再睁眼,赛诺已经落入昏黄逼仄的过道里,兢兢业业运作的古机关咔咔作响。他的右眼在发热,一向寂静的神力在翻腾。他越是接近神明遗迹,骨骼就越痛一分。他回不去的。

  赛诺没有贸然前进,找了处安全地带坐下,扯了扯精神连接。提纳里大概在补觉,他的精神图景不对赛诺设防,进去的时候还迷迷糊糊:“早,我在化城郭下方的山洞里……哦,抱歉赛诺,我以为是其他巡林员在找我。”

  “下午好,关于死域,研究有成果了。”赛诺编话术未果,干脆开门见山。

  “首先,人类是不可能改变死域的,基本可以排除赤王信徒和其他势力耍小聪明的可能性。但是……叫什么来着,总之是那个学者和我认为,死域能量的汇聚点还是在沙漠。

  “与其说死域在诱发沙漠化,不如是沙漠在经由死域吸收雨林的营养。遇到你之前我们已经进行了长达一周的清剿,在死域彻底形成之前把它的核心击破,被汲取的养分也会回归大地。但是那些没清理的就会顺着地脉向西流。

  “它变得更多,更小,因为沙漠的力量不足,不能控制死域,而只要它够多、生长够快,肯定能吸取到我们抢救不过来的能量。这是沙漠对付我们的新计策。”

  提纳里皱起眉,不置可否:“沙漠里能驱使死域的东西,赛诺,你不会要替赤王复活论发表新的演说吧。”

  赛诺想了想自己所在之地,咳嗽两声:“有的神明不需要复活。他「附」在一个人身上,也能够继续陪伴领土,就像我和阿努比斯,或者大慈树王和小吉祥草王。我不相信你没考虑过教令院的人和神之心怎么判断新生的神明是草神。”

  “你听说过「世界树」吗?”提纳里忽然打断他,“它保留着大陆上发生的一切的记忆,以记忆化为能力。但五百年前陨落的树王受到侵蚀,连带着伤害了世界树。按照这个思路,赤王会被什么污染?”

  “不需要别的。”

  赛诺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一瞬间提纳里背后发凉,很快,赛诺又恢复正常:“只需要时间就够了。我本质还是人类,对它没有概念,但长生种经历磨损可能会变得偏执狂妄。魔神残念在作祟,我想不到别的。想要制止死域,必须封锁磨损的残神。”

  提纳里迟迟没了回音。他的精神图景和道成林相似,到处是看不见顶的大树,房子门口摆着一排突兀的枣椰罐。赛诺看见它们,扯了下唇角:“不用担心,提纳里,这不是……”

  “你在哪?”

  小小的耳廓狐跃上罐子,静静看着它所畏惧的人类,用毛茸茸的尾巴勾住赛诺的脚腕。而后它渐渐拉长,变成提纳里的模样。

  “赛诺,你在哪?”

  他的嗓音里带着怒气,过去提纳里和教授吵嘴的时候赛诺应该听见过。最先被遗忘的总是声音,赛诺已经记不清了。他虚浮着触提纳里的眼睛,带了点笑。

  “有没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很漂亮?上面是无涯难歇的荒沙,下面却生着一片澄明滴翠的林。”

  提纳里心里咯噔一下。向导近乎预言的直觉告诉他不能放任赛诺继续说下去,他伸手想要捂住赛诺的嘴,手却径直穿了过去:“赛诺!”

  赛诺的指腹已经摩挲到耳侧,他忽然后悔没亲吻提纳里。哨兵敏锐的听力扩散到金字塔之外,太阳炙烤得蜥蜴卷起尾巴。他开始想念,想念追往无郁稠林时看到的日落、和星辰相接的萤火虫、狐狸脚下的微光还有代表生命力的藤蔓。

  他叹了口气。

  “你说,在霭霭苍莽的沙幕之中,能听到来自蔚林的风声吗?

  「如果小吉祥草王能赐予我做梦的权利就好了。」

  啪。

  提纳里猛然惊醒,忽地站起来。他引以为傲的听力似乎离他而去,四下无声,连耳鸣都不肯施舍给他半点。

  猝然降落的水珠拍打窗子,柔软的液体被坚实的玻璃撞碎,颓然地沿着冰凉的滑面栽坠。呼吸之间,阴霾弥漫堵死最后能窥见天光的林窗,雨点倾泻而下,同莫名溢出的泪雾一道,将眼前视野模糊得辨不分明。巡林员有条不紊地换队交班,有人见提纳里迟迟未至,敲了敲他的门。向导如梦初醒,慌乱地伸出自己的意识去触与赛诺的连接。他的精神延伸得足够广,可结果甚至不如石子投进深潭——甚至看不到泛散的水波。

  他迟钝地抬起头,看见习惯性封得严实的窗户。它将狂风骤雨和房间的主人隔开,提纳里却觉得自己早被浇透。

  这是提纳里回到道成林后下的第一场雨。

  

  与赤王长眠地底的怪物比地面上的还狠戾,越往深处走攻击性越高,但敌不过指数速度苏醒的魔神力量。开始赛诺尚且要和神使你来我往地缠斗,逼近地陵内室,手臂横扫,雷元素塑成的狼爪就能割开前路。

  寸寸增幅的力量之下踩踏着人类弱小的皮囊。赛诺觉得整个人被压缩,不属于他的血液奔流霸占内脏,手背上的青筋撑得暴胀,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呼吸的闲暇。他的精神体远远缀在后面,不肯承认站在前方的是他的哨兵似的。阿努比斯没有搭理多余的小动物,神识没入最后一道机关,守护死亡的巨门沉闷地退开,扬起一层细沙。

  周围太过安静,又没什么能聚焦视野的东西,超载的感知力便一股脑儿压在痛觉上。突然,赛诺腿脚发飘身形仄歪,险些摔在地上,堪堪把长杖当了拐杖。非洲金狼健步上前,试图提供一点支撑,意识回笼的哨兵揉了揉它的脑袋。

  视线继续往下,赛诺才看见杖柄压住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他疑心沙陵不该落花,可周遭盘根错节的树枝又像昭告万物皆有可能。墙体嵌的烛灯长长久久地明亮,沙土也可以教它映得灿若金石。死域的节苞向着中央棺椁生长,刺目的赤色和发暗的沙金交织出陈旧古怪的辉煌。

  赛诺挪了挪权杖。这片死域没有污染的怪物,没有腐朽的树木,魔神残念并不给它加以保护,它会放肆地膨胀,或者安静地消亡。腰间包裹的绷带渗了血,粘哒哒贴在身上,难受得紧,赛诺把它扯掉,露出先前被死域枝节击中后一直没能愈合的伤口。它感应到沙漠汇聚的营养,竟然以血液为媒介扎根抽条。赛诺蹒跚着、摇晃着,头冠啪一下掉在地上。

  “幸好提前断开了连接,要是让提纳里知道胡狼变得这么「狼」狈,恐怕要嘲笑我一整天。”

  死域瘤悬挂在棺椁上方,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被打散。他太久没做过梦,和阿努比斯共存的人不需要靠梦境完成心愿,然而,赛诺只能看着胡狼头冠、连蹲下拿起它都做不到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梦。

  如果要做梦,他就梦自己一下子成了大勇者,匡匡两下干碎死域,给教令院传完消息就大马金刀地去化城郭邀功,还要先把虚空终端摘了躲避艾尔海森不讨人喜欢的逼逼叨。

  “梦境是可能性,”细小的声音赞同道,“把种子埋进土里,那菈不知道长出来的是香辛果还是兰宁巴*。于是那菈做梦,梦见香辛果丰收,梦见种子变成兰宁巴逃掉。”

  他是一个人来的。就算有人跟踪,对方也不可能进入法阵。赛诺攥紧长杖,提起气戒备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圆滚滚的小精灵卟噗卟噗地走出来,故作高深摇摇头:“好奇怪,那菈。兰那罗给那菈赛诺看了他决定要看到的梦境,那菈赛诺的心情却变得糟糕。”

  兰那罗挤着软乎乎的身体,叉腰对赛诺指指点点,饶是大风纪官冷静又理智,也傻愣愣地想是不是睡迷糊了。兰那罗显然对他的质疑非常满意:“是的,那菈聪明,你现在在做梦。那菈赛诺来自沙子,提纳里是赤王的巴螺迦修那,兰那罗很害怕。沙子,植物不能生长,兰那罗不喜欢。但是胡狼头是好那菈,大耳朵也很好,所以兰那罗跟着你过来。”

  奥摩斯港一直存在有关兰那罗的玩具和故事书,和七圣召唤一样热销。赛诺很快接受了故事里的主人公站在他面前的事实,按小说里的词汇比着葫芦画瓢:“那兰那罗可以治疗死域吗?我是说无留陀。”

  “不可以。”

  小精灵可可爱爱地笑了笑。

  赛诺和它讨价还价:“不「可以」在那菈的字典里就是可以。”

  兰那罗气鼓鼓背对赛诺,好像更圆了一些。

  它很快把自己哄好了,卟噗卟噗转回来,短短的胳膊比比划划:“兰那罗是森林的孩子,离开了森林,没有力量。草神要和沙漠的神说悄悄话,所以过来。无留陀,噫,还是不要再见了,得靠那菈解决。

  “有能力做到。那菈不知道种子结什么果实,种子知道。种子出生,就注定它要怎么生长。”


  周围恢宏的大殿分崩离析,悬挂头顶的瘤化作齑粉,赛诺正在醒来。他拾起胡狼头冠,描摹它细长的眼,良久,端端正正将其戴上。

  阿努比斯是渡生接死的神明,是死亡的守门人。

  “……我判决,赤王不得跨过这扇门。”

  赛诺低头看着腰间来自死域的花苞,哑声道,随后手指收紧,即将绽放的蕊被捏烂,散落一地殷红的瓣。

  梦境解构前,他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兰那罗晃了晃:“「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权杖的底端还压着白色的花朵,赛诺试着动了动肩膀,不慎仰倒,爬不起来了。现实的他和梦里一样虚弱,他后悔为兰那罗夸下海口。紧接着,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提纳里闯进了沙陵,眼底使用过罐装知识后的红色还没褪尽,赛诺能猜出来他如何几个小时内从道成林跑到沙漠的中心。冲破沙陵封印的巴螺迦修那狐耳后折,拳头紧握,应该很想给面前的人来上两拳。

  提纳里凉凉地看了赛诺一眼,抡起弓箭不加瞄准射穿剩余的枝条。箭头上没有元素,但有很了不得的怒气。

  “最后一个在哪。”问话也硬邦邦,赛诺乖乖回答已经被他解决,最后一箭命中死域瘤正中央,赛诺怀疑提纳里把它当作自己红色的眼睛撒气。他扣住提纳里的手腕,把他拉得近些:“提纳里眼里我还没有树枝显眼。”

  提纳里咬牙切齿:“你太显眼了。”

  “感官过载还逞能一个人往死域里跑,我当时觉得够狂妄的了没想到你还继续给我带来惊喜?下次要独闯璃月和摩拉克斯一较高下、还是看看无想一刀和阿努比斯的爪子哪个锋利?”

  他拉开拳势,想拽赛诺的领子又无处下手。赛诺也不反驳,虚虚搂提纳里的腰,眼睛里藏着笑。狐狸又炸毛,说挨骂比不挨骂开心的人他是头一次见。

  然后沙陵安静了,回响也逐渐荡远。精神触角怯生生地碰他,赛诺轻轻捏提纳里发抖的肩。

  提纳里多余的愤怒在火气里消磨,剩下一点酸软。

  他捋起赛诺遮挡眼睛的刘海,垂下睫帘,在人右眼落下一个吻。

  

  赛诺听见,沙漠中央起了一阵沾了林雾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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